第十回 庐山高致(2 / 6)

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

  夜来夫人续道:“不过你这样的好郎中,本来求之不得,杀了也真可惜,丹儿又这么舍不得你。这样吧,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——你跟我们回钱塘府,做我的御医如何?只要你不再帮着小妖女,以前的事情可以揭过不提。你是丹儿的朋友,我自然对你另眼相待。”
  钱丹大喜道:“好啊好啊,沈君你正该去钱塘府出人头地才是,气死那些庸医!娘你真好。”
  沈瑄苦笑道:“在下一介布衣草民,不敢领夫人好意。夫人说得不错,我是小妖女蒋灵骞的人,那么现在要是倒戈做夫人的什么御医,也不是君子行径。我是打不过夫人的,要杀要剐随你的便。当日我虽然在太湖上放了你一马,却也没指望你日后放过我。”
  夜来夫人闻言,倒是愣了愣,旋即笑道:“不错,你是放了我一条生路,可是我也被你折腾得死去活来。你的意思我明白,你心里放不下蒋灵骞。这小妖女倒也聪明美丽,好色而慕少艾,人之常情。”
  沈瑄瞪大了眼睛,惊得连“我可没有”四个字都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。
  夜来夫人笑嘻嘻地继续编排:“恕我直言,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。你知不知道蒋灵骞是岭南汤家未过门的新妇?汤慕龙的武技非同小可,他父亲罗浮山主汤铁崖又是江湖上有名的厉害角色,要是他们知道你和蒋灵骞有私情,决计不会饶了你!再说啦,除了汤家找你麻烦,如果赤城老怪蒋听松知道他孙女被你拐走,你也不用活了。我倒要看看,你有几条小命让这么些人去收拾!倒不如跟了我去,我罩着你。”
  沈瑄终于换过气来,沉声道:“夫人实在是言重了。蒋娘子身患奇疾,又负了伤,沈某是个郎中,把治病救人当作本分,才照顾了她这一路,根本谈不上儿女私情。现下蒋娘子已经回家去了,她与我清白无涉。任夫人说上天去,我自认问心无愧。”
  夜来夫人笑道:“好个问心无愧!也要看我信不信你。你和小妖女的事情,倘若瞒得住也罢了。我要取你性命时,只需将这话在江湖上一传,便不用自己动手,自有人收拾你。你跟不跟我走?”
  沈瑄急道:“你简直无耻!”
  夜来夫人面色陡然一变,原本粉白的脸上霎时腾起几道诡异的黑气,若隐若现。转眼间左臂推出,尸香无影手凌空劈下。那只羊脂玉般的手掌离头顶还有两尺,沈瑄就已闻到一阵刺鼻的香气,又像是龙涎香,又像是佛手柑。他不禁退了半步,身子一侧,长剑带出往上一掠,想荡开夜来夫人的掌风。夜来夫人冷笑一声道:“你倒是把小妖女那几招学了十成十!”原来这一手正是蒋灵骞的功夫,沈瑄见过两人对阵,此刻自然而然用了出来。他转念一想,随即使出蒋灵骞的一招一式和夜来夫人耗了起来。蒋灵骞的功夫轻灵巧妙,出奇制胜,用来与沾身致命的尸香无影手周旋十分有效。但沈瑄的修为毕竟远远不如蒋灵骞,拆到二三十招,已抵挡不住。好在夜来夫人此刻不想取他性命,只是步步逼近。
  忽然,钱丹在门外嚷嚷起来:“救命呀,救命呀!”夜来夫人一愣,袖子一扫将沈瑄荡开。自己在地上轻轻一点,旋即飘出门去。却看见钱丹在水里扑腾,她冷笑道:“不用捣鬼,你会游泳的!”话虽如此,她还是从袖中甩出一条黄绦子,顺手一拉将儿子卷上了岸。钱丹急了,死死地扯住那条黄绦子:“娘,天下郎中这么多,你就放过沈君吧。”
  夜来夫人无计可施,只得运力将绦子震断。回屋里一看,沈瑄已经跑了。她适才袖子一拂,用上了五成的力道,料想沈瑄受不住,总该晕过一阵。却不知沈瑄虽然武技平平,内力可是不浅,当时只是晃了晃而已。沈瑄见钱丹使出苦肉计想引他母亲下水,立刻见机从后院跑掉了。他身具踏莎行的绝顶轻功,此时已很难追赶得上。钱丹跪在地上要死要活地恳求,夜来夫人只得作罢。
  一个月后,沈瑄登上了庐山。庐山道教源远流长,自晋朝名道陆修静建简寂观,庐山上住过无数求仙修道的世外高人。唐天宝年间,司马子徽的高弟丁涧桥驻锡简寂观。丁涧桥从吕纯阳处习得一套剑法,教给观中弟子,从此开创了武学的庐山宗。到了唐末,庐山宗简寂观成为南方武林中的泰山北斗。一时江南武林,曾出现过庐山、洞庭、天台三足鼎立。只是如今天台宗风流云散,三醉宫又日趋式微,就只剩下庐山简寂观的卢淡心道长支撑着平抚江湖风波的重任。
  沈瑄短衣草鞋,扮作一个进香人,背着那架墨首琴,跟一群香客上了山。剑却藏在琴囊中。山川风物、亭台殿宇匆匆看过,亦不曾上心。他找到一个樵夫,问明了去锦绣谷的路径,那樵子却笑道:“小郎,庐山这么大,好看的地方多得很,为什么偏偏要去那个鬼地方?你可听我一句,那个锦绣谷是万万去不得的,你趁早不要做这打算。”
  沈瑄笑道:“我知道那里路径险峻,错综复杂,不好走的。”
  樵子睁大眼睛道:“知道还去?”
  沈瑄道:“春天到了,听说锦绣谷底的瑞香花开得很好,我想去看看。还请老丈帮个忙。”
  樵子连连摇头道:“不去不去,七年前隔壁徐十九进了那地方,再没回来过。我不跟你去送死。”
  沈瑄道:“我只问老丈要一些绳线。”
  樵子在屋里翻了翻,找出一卷绳子:“够吗?”
  沈瑄摇摇头,却看见院子角落里还有一大堆干草,遂道:“老丈,我想用这些草再搓一些绳子可以吗?”
  樵子道:“随你。”
  沈瑄当晚就坐在樵子的小院里,将那三尺高的一堆干草分开,搓成一根根细细的草绳,又一段一段地连接起来,满满地盘了一大卷。
  第二日,沈瑄拜别樵子,背着绳子迤逦进山。沈瑄找到锦绣谷的入口,果然如樵子所言,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。沈瑄将长绳一端牢牢系在梧桐树根上,提起长剑进了谷。他一路走,一路在羊肠小道上放下草绳,心里清清楚楚,每逢岔路必先往右转,一旦转入死胡同便即收回绳子退出来,用剑尖在石壁上刻上记号,以便下次不必误入。这锦绣谷果然人迹不至,生满了荒草荆棘,岩石间不时蹿过山猫野狐之类。沈瑄一路披荆斩棘,好不麻烦。但他小心翼翼,心如明镜,认真分辨着路径。如此反反复复,走到日头偏西,忽然飘来一阵沁人的馨香。
  远远看去,山谷深处恍如一层白雪在悠然浮动,正是瑞香花开的地方!为了不被花香醉倒,沈瑄吞了一粒醒脑丹药,忙忙地向那边走去。
  那一株曾经悬挂过清绝宝剑的松树仍在,树下那一具白骨仍是静静躺着。沈瑄看出来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,死时大约二十来岁,腿骨摔断了。他默默立了一会儿,向那白骨拜了几拜,然后一根根地捡起来。他希望这人死时留下些什么遗物,或者在岩壁上刻下几句话交代自己身世以遗后人。然而遍寻一周什么也没找到。他将白骨裹好,沿着自己放下的长绳,安然出了谷,而后爬到一处山顶,选了块风水好地埋下那白骨,找来石头竖了个无字碑。
  此时日薄西山,残霞如血,山顶上罡风阵阵,长草摇曳。这个困死在锦绣谷中的侠客,不知家园何处,不知来历渊源,或许他的亲人还在倚闾相望,或许世上早已没有人记得他了。这些全都无从知晓。他既然有一把清绝宝剑是稀世之珍,武技多半不俗,或者当初也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一代英杰。又是为了什么,落得在这庐山深处凄然逝世,连几句遗言也不曾留下……
  人间万事,不过如此!沈瑄想着想着,胸中苍凉不平,向坟头揖道:“虽不知你是什么人,但你我总算有缘。今日晚生不曾带得香烛纸钱,请以一曲为祭!”
  墨首琴横在膝上,他抚起一曲《青草连波》。自从与蒋灵骞别后,这《五湖烟霞引》中的第一曲,他一向练得最多。此时他心中抑郁纠结,情思百转,萦萦于琴音之中,竟然将这深切奥妙的曲中蕴意,挥洒得荡气回肠、淋漓尽致。分明就是:“春草碧色,春水渌波,送君南浦,伤如之何!明月白露,光阴往来,与子之别,思心徘徊……”
  曲终指凝,暮霭沉沉,几声弦响还随着山中归鸟在空荡荡的天地间盘旋。过了一会儿,忽然听见远远的传来一阵笑声:“好曲呀,好曲!” ↑返回顶部↑

章节目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