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3人祸天灾(4 / 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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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筋疲力尽的雄鹤叼起最后一团草飞回巢中,绝望地审视那对鹤卵。突然,他用柔软的头颈使劲摩挲雌鹤的脖子,仰天鸣叫起来。雌鹤浑身战栗,惊恐地望着自己的丈夫,在雨中呆立片刻后,她曲颈往雄鹤背部靠了靠,也展开翅膀凄然长鸣。哀歌声歇,她终于埋下头用喙逐一翻转着鹤蛋,依依不舍,似乎在做着生平最艰难的抉择。那神情如此像人,如同大地震时废墟中同时压着两个孩子,残酷的现实分秒不容地逼问着他们的母亲,你只能救一个,你选谁?
  我和亦风每一次呼吸都嗅到了疼痛的味道,风雨声为之静默。雌鹤的喙碰碰这个孩子,又挨挨那个孩子,难以取舍。雄鹤断然将左边的鹤卵推向雌鹤,他或许选择了能更早破壳的那一个。雌鹤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右边的孩子,和雄鹤并头夹起生存希望更大一点的那枚蛋,小心翼翼地托举到翅膀下,用头承托着蛋,掖在翅下,夹紧。他们就保持着这样脆弱的姿势,犹如风中摇摆的枯荷,颤巍巍地站立水面。这是他们在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一线生机。
  有一种纤弱叫作坚强。
  另一枚蛋渐渐被水花浸没,随着松散的巢穴慢慢地、慢慢地沉了下去。雌鹤的爪子抠入泥草中颤抖收缩着,像人类因痛苦而握紧的掌心。
  我眼睁睁看着巢散卵沉,捶胸顿足地扑入水中想去抢救,被亦风强拖回岸:“不能去!万一你惊动了他们,再把那个蛋摔了,就全完了……”
  我闭目泣下,不忍再看。
  雨中,所有颜色都已沉静,浩原沃野上那玉雕般的身姿巍然不动,被定格成一幅画,挂在我心里。他们能撑多久,我祈祷这场大雨快快停歇,我不知道那张翅膀之下是否有泪滑落,人类看不见他们椎心泣血的悲哀。古话说“夫妻本是同林鸟,大难临头各自飞”,现实中我们见过无数对夫妻毫无理由地离散,却从未看见一对蒙难的鸟儿各自分飞。无论人祸天灾,他们总是形影不离,无论万水千山,他们总是双宿双飞。哪怕生存繁衍再艰难,他们对未出壳的骨肉依然贴身相拥,绝不言弃。这才是家……
  小鹤啊,那三个兄弟已经走了,如果你能活着啄开这个世界,一定要记得你的父母是如此爱你!
  我们撤离匆忙,除了随身带的单反、小摄像机和笔记本之外,大多数的设备器材都留在狼山小屋。虽然刚下雨的时候,我把设备包裹严实防潮,但我们还是不放心,因为大雨来临之前,我们没来得及修屋顶,万一小屋漏雨,器材会被淋湿。等雨势稍弱,我们就穿上雨衣骑马回去看。
  当我们踏着泥泞回到狼山,傻眼了—我们的小屋塌了!
  小屋是依山而建的,地下只有不到半米深的墙基,全靠六根圆木立柱连接支撑,数日的大雨把山地泡酥,这些根基早就不牢靠了,根本禁不起骤雨狂风。我们来之前还在担心漏雨,没想到干脆整个房子都垮了。摄像器材、航拍机、各种生活用品全部被砸得七零八落地泡在水里。
  我和亦风愣在废墟前,吃惊!后怕!若是我们晚走一步,就被埋在屋里了。
  风中传来异样的气息,潮湿的空气里飘着腥腐味道。糟了,我们屋檐下那些鸟!
  我俩慌忙揭开砖瓦,一窝一窝的小鸟命丧废墟下,覆巢之下无完卵,各色羽毛飘零在泥水中。
  我们这段时间心里本来就很难受,格林没找到,炉旺被杀,黑颈鹤的蛋被淹,现在又房倒屋塌,我们在小屋的动物伙伴们死的死、散的散,我们突然间有了一种家破人亡的感觉。
  回想寻找格林的这大半年时间,大草原,狼山里,孤零零的就我们两个人,想起来都要掉眼泪。到现在七个多月过去了,格林毫无音信,而我们所有能用于寻找他的器材全泡汤了,我们待在这里还能做什么?
  淋着雨清理这一片狼藉,我脑袋发烫发晕。
  当我俩抬起屋后的一整块断墙,更蒙了—火燕的巢箱被压在断墙下。揭开箱盖一看,雌火燕护在一窝破碎的鸟蛋上,还保持着孵卵的姿势,雄火燕半张着翅膀盖在雌鸟和孩子们身上,他们全家叠在一块儿,连同巢穴一起被压扁了。
  大风把我的雨帽掀开,雨水浇在烧烫的额头上,化成雾气。我坐在断墙上,浑身无力。
  我们的草原小屋,那些飞翔的精灵环绕身边仿佛都还发生在昨天,现在却那么遥不可及。天堂与地狱的差距,让我根本承受不了这种打击。刹那间,我心里涌起了很多往事,又好像所有回忆都被大雨冲成一片空白,什么也没想,就是想哭,想放声大哭,那一瞬间的心痛和绝望几乎摧垮了我的意志。房子塌了,我没哭;器材毁了,我没哭;当我们看到火燕一家的最后姿态时,我再也忍不住了。
  “我要回家!”我眼睛发直发狠,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。
  “回哪儿?”
  “回成都,回爸爸妈妈身边,我一秒钟也不想留在这儿!我要回家!”
  委屈、愤怒、抑郁、悲观……把我胸口憋闷得快要炸开,什么都没了,我们还留在这儿干什么呀?
  亦风不知所措,不管他怎么劝,我就是一句话:“我要回家!”
  “好,好,听你的,回家……”亦风顺了一把湿头发,并肩坐在我旁边,摸遍全身的衣兜也找不到一张干纸巾,只好拽出内衣袖口抹了抹我脸上的雨水,长叹道,“说实话,我也想回家,可我从来就不知道家在哪里,直到和你、和格林一起在这小屋生活,在我心里面觉得这儿就是家。”亦风的眼里充满血丝,“你知道我是个孤儿,四岁父母就走了,我没有体验过绝望时能躲进父母怀里号啕大哭是什么感觉。如果你觉得我的肩膀还靠得住,就哭出来吧。”
  我强忍的泪珠断线了,扑倒在亦风怀里,哭得像个孩子……
  也不知道哭了多久,才抽抽噎噎地停下来。摸摸额头,发低烧了。脑袋晕乎乎的,情绪却稳定了一些。
  亦风知道我要强,不去看我红肿的眼睛,转而指着废墟对我说:“你看那儿,我注意他好一会儿了,那只麻雀就在太阳能板底下进进出出。你要是哭完了,就放我过去看看。”
  我拉着亦风的汗衫,最后擦了一把眼泪,放开了亦风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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