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画(11 / 1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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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原来他是不想埋没了两担谷。
  大家也觉得这个建议是对的。
  为了改进节目,县里来了两个文化馆的人,建议还要加一个山歌,体现马桥的民间文化特点。本义想了想,说这有何难,万玉的喉咙尖,发丧歌发喜歌都是好角色,要他来发!
  村里的人都笑,尤其妇女们笑得前翻后仰,让我有点奇怪。我打听这个人是谁,她们略加描述,我才隐约想到一个似乎见过的人,没有胡子,弯弯眉毛也极淡,加上他总是刨出一个光头,看上去颇似一颗光溜溜的油萝卜。我记得他总是挑着一副担子出村,不知是去干什么。也记得他曾旁观别人唱歌,当时有人劝他出场,他就拖着一种尖细的娘娘腔讲官话:“莫唱的,莫唱的,同志们莫要拿小弟调笑。”说着还红了脸。
  他住下村两间茅屋,离了婚,带着一个小伢。据说他有点下流,尖尖嗓门总是出现在女人多的地方,总是激发出女人的大笑,或者被女人们用石头追打。他原是一个推匠,就是上门推砻碾谷的人,多与主妇们交道。日子久了,“推”字由于他又有下流的意味。常有人问他,到底推过多少女人?他不好意思地笑:“莫耍我,新社会要讲文明你晓不晓?”
  复查说过这样一件事。有一次,万玉到龙家湾推米,一个小孩问他叫什么号?他说他叫野老倌。小孩问你来做什么?他说打你妈妈的粑粑呵。小孩兴冲冲跑回屋,如实传达。这家聚着一伙女人在喝姜茶,一听皆笑骂。娃崽的姐姐气不过,放出狗来咬,骇得他抱头鼠窜,最后失足掉在粪凼里。
  他一身粪水爬上田埂,留下凼里一个大坑,像一头牛睡过的。路上有人惊问:“万推匠,你如何今天往粪凼里跳?”
  “我看……看这粪凼到底有好深么。”
  “你也来检查生产么?”
  他支支吾吾急步走了。
  一些娃崽在他身后拍手大笑,他捡一块石头威胁,腰子扭了好几下,憋出吃奶的劲也不过投了一竹竿远。娃崽便笑得更加放心。
  从此,“检查生产”就成了马桥的一个典故,指万玉式的狼狈,以及对狼狈的掩饰。比方有人摔了一跤,马桥人就会笑问:你又检查生产么?
  万玉是本义书记的同锅堂弟,有一段,本义家来了一个模样子漂亮的女客,他就三天两头笼着袖子到本义家闲坐,娘娘腔尖锐到深夜。一天晚上,火塘边已经围了一圈人,他大咧咧抽一张椅子挤入。本义没好气地问他:“你来做么事?”
  “嫂子的姜茶好香,好香。”他理直气壮。
  “这里在开会。”
  “开会?好呵,我也来开一个。”
  “这是开党员会。你晓不晓?”
  “党员会就党员会,我个把月没有开会了,今天硬是有瘾,不开它一家伙还不行。”
  罗伯问:“哎哎哎,你什么时候入了党?”
  万玉看看旁人,又看看罗伯:“我没有入党么?”
  “你入了裤裆吧?”
  罗伯这一说,众人大笑。
  万玉这才有羞愧之色:“罢罢罢,奴妾误入金銮殿,去也去也。”
  他刚跨出房门就怒火冲天,对一个正要进门的党员威胁:“好吧,老子想开会的时候,偏不让我开。老子不想开的时候,你们又偏要开!好吧,以后你们开会再莫喊老子来!”
  他后来果然不再参加任何会,每次都拒绝得振振有辞:“我想开会的时候如何不让我开?好,你们把好会都开完了,剩几个烂会就想起我来了,就挂牵起我来了,告诉你,休想!”
  出于对干部们将他逐出党员会的怨恨,他牢骚渐多,有一次帮几个妇人染布,忙得满头大汗,也忙得愉快。说着说着就得意起来,不免说走了嘴。他说毛主席也没有胡子,你们看像不像张家坊的王三婆婆?见妇人们笑了,他又说,他有两张领袖的宝像,一张贴在米桶前,一张贴在尿桶前。他要是米桶里没有米舀了,就要给宝像甩一个耳光。要是尿桶里没有尿担了,也要朝宝像甩一个耳光。
  他看见妇人们笑得合不拢嘴,更加得意,说他来年要到京城去一趟,要找毛主席说个理,为什么叉子湾里的冷浸田也要插双季稻?
  话传到干部们的耳朵里,干部当即就要民兵操起步枪,把万玉一索子捆了送往公社。几天之后他回来了,哼哼哟哟,脸上青了几块。
  “怎么样呵?公社请你去检查生产?”有人问他。
  他摸着脸苦笑:“搭伴干部们看得起,罚得不重,不重。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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