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浩渺大洋上的航行巴黎的“替身”(11 / 1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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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——《意大利》(《葡萄与风》)
  流亡期间,聂鲁达曾在意大利小住。他称那段时期是“难忘的时光”。那里的一切,都在慷慨的赐予:鲜花、阳光,友谊、爱情。但是,除了这些令人愉快的,还有让人厌恶的:无处不在的警察。诗人成了他们跟踪的重要目标。
  聂鲁达走遍欧洲,但他不是游客,而是战士。他积极参加各种保卫世界和平的活动,不倦地揭露、谴责独裁统治。这让远在万里之外的魏地拉坐卧不宁,他通过智利驻外使馆要求意大利、法国等政府限制诗人的活动,直至把他驱逐出境。诗人不得不继续与警察打交道。
  在威尼斯,盯梢的警察与诗人相距仅两米远。在那不勒斯,警察通知诗人必须当天离开意大利。这两桩事情,和它们喜剧式的结局,聂鲁达在他的回忆录和《意大利》一诗中已有详尽而精彩的描述。实际上,这并不是仅有的两次。正如诗人所说,他到处都碰到警察跟踪,“甚至在做梦和喝汤的时候”。
  一次,聂鲁达和马蒂尔德由那不勒斯乘火车去威尼斯,途经波伦亚。18世纪智利有位爱国学者莫里纳胡安·伊格纳西奥·莫里纳(1740—1829),智利长老、自然科学家。长老曾被流放到这里,并在这儿与世长辞。一上火车,诗人就对马蒂尔德动情地讲起这位不寻常的爱国者的苦难经历、英雄业绩。亲身经历了流亡生活的痛苦和艰辛的聂鲁达对莫里纳长老十分崇敬。
  火车一进波伦亚站,聂鲁达和马蒂尔德就走出包厢,俯身守在过道车窗前,想好好看看这座莫里纳长老度过最后岁月的城市。忽然,站台上有人在呼叫:“聂鲁达!”他们抬头一望,只见一辆汽车正停在车窗外。车上跳下一队人,迅速地分头跑向各节车厢。
  与警察周旋多年,颇有经验的聂鲁达果断地做出了决定。他对马蒂尔德说:“警察在找我们。你回包厢去,我留在这儿。”马蒂尔德马上抽出随身带在包里的围巾,把一头红发遮了个严实。她走进包厢,坐到一个正入迷地看书的年轻人对面。她一边和年轻人拉话,一边掏出口红,仔细地抹起来。正在这时,有两个人走进包厢。他们仔细地看了看那个年轻人——他年纪很轻,个子挺矮,戴一副近视眼镜,和聂鲁达相去甚远。对马蒂尔德,他们却没看一眼。一会儿,这两人下了车。聂鲁达一直脸朝外俯身守在窗前,没人注意到他。他们要寻找的是一对形影不离的伴侣。
  汽笛声响,火车起动。诗人目送着那伙人下了火车,然后高高兴兴地走回包厢。“全靠莫里纳长老保佑。”他说。确实,如果他们不是为了要看长老生活过的城市而走出包厢,准会被上车搜查的人认出来。
  甚至在马蒂尔德单独行动时,也因为聂鲁达的关系,不得不“享受”警察的特别“关照”。那是在那不勒斯,马蒂尔德的朋友萨拉送她上火车去罗马。临上车时,萨拉悄声告诉她:“不会出什么事的,有人‘护送’,有两个警察跟着你。”看到她一脸惊慌,萨拉安慰说:“他们把你当成共产党倒也不坏,他们因此会更尊重你。”火车开动了,马蒂尔德像被钉在了座位上,一动也不能动。每当她起身走动,警察也必定跟着站起来。
  当马蒂尔德和聂鲁达在瑞士重逢时,她对诗人讲述了他们分手后自己极不顺利的卡普里之行。遇上风暴,她坐的驳船几乎被大浪打翻。而当她浑身湿透,精疲力竭地回到栖身的海滨小旅馆时,等待她的却是警察,他们追问“聂鲁达去哪儿了”,她回答:“两天前就离开了意大利。要想知道详情,可以去问那个警察:他紧跟着聂鲁达上了汽车,而且会一直奉陪到边境。”真是不管走到哪儿,都有警察跟踪,即使是马蒂尔德一个人行动的时候。既然聂鲁达是共产党,马蒂尔德还能不是共产党?
  聂鲁达平静地听着马蒂尔德愤愤不平地述说,这些让她感到气愤的事情,他早已习以为常了。他告诉马蒂尔德:战前,在西班牙,他被当成是共产党,因为他的朋友们是共产党员,而他和他们一起战斗。战后,他回到智利,继续为正义而战,又被登上共产党要人的黑名单。既然为真理而斗争就是共产党,“那我就应该是个共产党员”,于是,他加入了共产党,而且始终是个优秀党员。他应该而且必须这样,只要活着,就要以诗歌乃至生命为人民的幸福而奋斗。
  马蒂尔德也许曾经对政治一无所知,但自从和聂鲁达生活在一起,她就成为诗人同甘苦、共患难的伴侣和同志。在《船长的诗》中有一首《战士的爱》:
  你将磨穿鞋底,
  但是你会在前进中成长。
  你只能在荆棘中跋涉,
  洒下鲜血滴滴。
  再吻我一次,亲爱的,
  擦亮这杆枪,同志。
  1952年,返航回智利的日子终于盼到了。诗人和马蒂尔德买好了船票,他们将在法国戛纳乘“朱理安·恺撒号”回国。启程的前一天,诗人建议去附近的毕加索的小村瓦加乌里斯瓦加乌里斯,法国的小市镇,以生产陶器著名。大画家巴勃罗·毕加索晚年定居在这儿,从事绘制陶器的艺术。吃晚饭。他说:“当年我流亡到这儿时,毕加索待我就像亲兄弟。”“他给我一把自己书房的钥匙,以便我随时出入。有一次我打开房门,见他正在画那张著名的《和平鸽》。他已经画了上百张,但还在画,一直到画出自己满意的那张为止。他真是一个可敬的不知疲倦的画家。”
  诗人的回忆,使马蒂尔德联想起两件事,是她从保尔·艾吕雅那儿听来的。诗人好奇地追问是什么事?头一件是:一天,聂鲁达和毕加索在瓦加乌里斯的一次宴会上,人们团团围住他们要求签名,让人感到厌烦。于是诗人悄悄对毕加索说:“你签聂鲁达,我签毕加索,肯定没人发现。”他们就照此办理,果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其中的奥妙。两位签名者乐得像淘气的孩子。
  另一件是:他们俩不惹人注意地走进一家餐馆,点了菜。一会儿,一只鸡端上桌子。就在这时,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位摄影师,对着他俩咔嚓一声按下快门,然后,又像来时一样突然消失了。毕加索生气地站起来要去追,诗人却拉住他劝道:“坐下吧,坐下吧。也许,他只不过是想照下这只鸡而已。”
  回忆起这些往事,他们开怀大笑。饭吃完了,但兴犹未尽。他们去逛瓦加乌里斯的街巷,边走边唱智利国歌:就要回祖国了!真让人感到幸福。他们绝不会料到,第二天竟会遇到那么大麻烦。诗人在回忆录中写道:“我甚至想到,马蒂尔德恐怕要误船了,我大概也上不了船。过了很久我还一直觉得,那天是我一生中最不幸的日子。”
  第二天一早,他们到了航运公司。一个身材高大、风度翩翩的人朝聂鲁达走去,这是保尔·艾吕雅。他听说聂鲁达在这儿,特来邀他去吃午饭。毕加索、艾吕雅的夫人,还有智利画家内梅西奥·安图内斯夫妇等人正等着。马蒂尔德躲开了,她不想让艾吕雅看见。她和诗人本打算不惊动任何人,一起回国。当时,他们的爱情对大多数人还是个秘密。
  艾吕雅走后。他们商量该怎么办。诗人对马蒂尔德说:“你最好也去,就说咱们俩是正巧在这儿碰上的。”马蒂尔德大笑起来,这真是3岁小孩儿的傻主意,谁会相信呢?最后商定还是诗人一个人去,下午4点上船前两人在海关碰头。他们按时到了海关。朋友们要一直送诗人上码头,但被毕加索挡了驾,他假说聂鲁达还要去他的画室。这个巴勃罗一直缠着诗人让他讲讲马蒂尔德,于是诗人对他的同名人描述了马蒂尔德的头发、眼睛,他们的生活。毕加索听着,神情越来越严肃。最后,他感慨地说:“要理解这一切,实在不容易。”
  聂鲁达和马蒂尔德过了海关,一切顺利。载客上轮的小艇就要到了。就在这时,响起了广播:“聂鲁达先生,请到边防检查站来!”他们默然相对,愣了一会儿。然后,聂鲁达微笑着走了。忽然,在等着上船的乘客中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。似乎是特意为了让大家都听到,这声音相当大:“这是个共产党,煽动家。我知道他,我是智利人。”她的话音刚落,立刻响起另一个女人的声音,比头一个声音要响亮得多:“你真不知羞耻,夫人。身为智利人,你竟然辱骂最伟大的西班牙语诗人!我是乌拉圭人,但我们都热爱这位所谓的煽动家!”谴责声越来越多,头一位夫人再没出声,她是个坐头等舱的乘客。
  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几乎所有的人都上了船,只剩下马蒂尔德了。一个小伙子走过来对她说,聂鲁达让她先上船,他随后就到。马蒂尔德不信任地望着小伙子。“不,”她回答,“不见巴勃罗,我不上船。”最后一只小艇要开了,人们朝她喊着,让她快上船,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。突然,她眼前一亮:前面,就在不远的海面上,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只小船。船上,有人高举着一条白围巾,像挥动一面旗帜。“是巴勃罗,我的巴勃罗!”马蒂尔德立刻跨上正要离岸的最后一只小艇。警察局的小艇正送聂鲁达上大船。于是,两只小艇并排向海上驶去。
  究竟出了什么事儿?马蒂尔德看得出诗人非常难过,他受到重创。聂鲁达凝视着大海,凝视着即将远去的港口,艰难地、一字一顿地说:“今天我非常难过,我被法国驱逐出境。他们叫我去就是为了通知我。”警察相当客气,抱歉地说这是奉命行事,并允许他发表声明。在驱逐令上,聂鲁达写道,他一直热爱法国,为宣传法国文化他曾竭尽全力,今后,他仍将一如既往。“最后,”他说,“警察请我签字留念,多可笑!”
  船启航了,诗人仍然一动不动地伫立在甲板上,凝视着远去的海港,以深沉的悲哀,与他所热爱的法国告别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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